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从卢梭到罗伯斯庇尔

序

法兰西风格的政治文化已经融入进了中华民族的政治血液

一种共同体至上的政治理论确实和中华文明一拍即合

欧陆政治哲学vs英美政治哲学

国内卢梭研究的四个局限：

1. 资料建设尚不全面

   中国人普遍以《忏悔录》理解卢梭之生平，而卢梭本人却早已声明，《忏悔录》是他的失败之作，正是为了弥补这一失败，他在四年之后方写作《让·雅克审判卢梭》，以抵消《忏悔录》之影响。

2. 学科壁垒尚未打通
   哲学与史学

3. 研究视野过于偏狭

   大陆学界较多注意观念冲突下的社会经济因素，却忽视当时各种观念本身及其相互关系的梳理。这种纵向有余，横向不足的研究视野，貌似深刻，处理失当反而会出现一个从常识来看也是难以交代的尴尬局面：对于当事人并不知道的“深层动因”，后人似乎比当事人知道的还多，对于当事人已十分明确的观念史事实，后人却不甚了了。

   朱老师这条评价极是，卢梭对塞涅卡和普鲁塔克等思想家非常熟悉，深受影响。

4. 意识形态的框架束缚尚未突破

   对于大陆主流学术界而言，冲破极左思潮的束缚，目前已并不困难。但是冲破极左思潮得以滋生的意识形态框架，至今还举步维艰。

   既是意识形态框架，也是思维方式框架
朱学勤老师20年前提出的卢梭研究的四个方面的局限性，现在看来2、3、4条仍然振聋发聩，这也不单单是卢梭研究的局限性，也是国内很多人文学科研究存在的局限性，4更甚

人民主权的教义落在群众手里，将解释为并产生出一个完整的无政府状态，然后延至一个统治者的出现，落在他的手里又将解释为并产生出一个完整的专制形态。

——亨利·泰纳

他的作品充塞着夸张、谵语，以致我难以置信，仅靠他们的雄辩就能支撑起它们。

——大卫·休谟

休谟似乎认为卢梭的道德直觉本身是错误的，无法依靠理论逻辑来支撑，还是金里卡那句话，政治哲学学说之争并不是逻辑上的对错，而是道德直觉的对错。

卢梭的著作和他的生平结合得如此紧密，以致如不了解他那古怪而特别得经历，就几乎不可能理解它们。

——汉肖尔

解构主义对卢梭文本的解构

德·包曼认为，卢梭企图如实陈述事件真相，以真与假的认识论价值偷换善与恶的理论判断，以此恢复作恶多端之后的良心平衡。他还认为，贯穿卢梭一生理论活动中，有一种语言癫痫症，周期性地漂移，周期性地发作。

is-ought question

作者自述

我哪是在批判卢梭？我是在我自己和同时代人的心里剥离出一个卢梭。

可怜荒垅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白居易以此诗祭李白，朱学勤借用来祭顾准。

引言 从神学政治论到政治神学论

政治神学论

人能够代神立言、替神行圣的正当资格：人的道德能力
卢梭哲学中的原罪：原罪的载体已经从个人移向社会，因此，社会的已然状态必须否定，历史已然状态的延续必须打断，社会历史必须向起点倒退，退够，退足，直至零度状态-->此岸的应然天国：道德的理想王国

卢梭复合型革命（政治革命-->社会革命-->道德革命）的两个支点：

1. 个人内心的良知——道德-->《爱弥儿》
2. 集体的聚合良知——公意-->《社会契约论》

从神人对立到人人对立，这是善恶之间的对立，道德选民与道德弃民之间的对立。——ideology之间的对立！

第一章 思想的入口：原罪与赎罪

一、日内瓦的道德王国

日内瓦：袖珍的道德共和国：

1. 政教合一的社会结构；
2. 清教倾向的政治模式；
3. 整齐划一的道德风尚；
4. 舆论一律的良心观察。

二、一颗教士的心

两本忏悔录：
两本相距以前三百年的忏悔录，中间恰好嵌落一部基督教精神由盛转衰的千年史。前一本是入口，由世俗转宗教，作者的道德情怀融入神正论的无边祈祷。后一本是出口，出宗教入世俗，拖曳着沉重的宗教情怀进入世俗的道德履践。

哲学家，你那些道德的法则的确是很漂亮，不过，请你告诉我，它得到了谁的承认。你别那样转弯抹角地，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用什么东西来替代报塞桥？

——《爱弥儿》

启蒙时代是理性取代宗教的时代，启蒙运动是哲士取代教士的运动，卢梭见逐于启蒙阵营，教士难为哲士所容是理所当然，题中应有之义。奇怪的是，这颗教士心在宗教界也得不到承认。

卢梭为什么被宗教界驱逐？

柏拉图-斯多葛学派-卢梭
斯多葛教义可以说是柏拉图哲学的普及版、粗俗版。柏拉图的思想正是通过斯多葛学派的稀释，方才进入基督教早期教义。
从柏拉图到斯多葛的古代希腊思想路线，是一条向着基督教方向滑行的下行线，是世俗面目的先验论唯灵论哲学经受宗教面貌改造的下行线

把上帝之城与世俗之城的空间对立转化为人间道德沉沦向着道德拯救的时间发展。
卢梭救世心切，他只想做一个犯规动作：把彼岸拉到此岸，把天国拉到人间。然而也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他就整个颠倒了整个基督教对两岸秩序的解释图式，把基督教对“柏拉图->斯多葛一线的神秘彻底改造彻底还原，还原为世俗哲学的救市面貌了：”

卢梭的救赎论倾向:arrow_right:被启蒙哲士排斥
卢梭的斯多葛学派色彩:arrow_right:为教会教士不容

这里应该是朱学勤老师会错意了

“在信仰宗教的人当中他是无神论者，在无神论者当中，他又是信仰宗教的人。”

这句话应该是卢梭批评哲士的，而不是卢梭在阐述自己的追求。见《爱弥儿》卷五第一节

一个社会化的斯多葛再加上一个世俗化的耶稣，才等于这颗教士心得全部分量。

三、笛卡尔之路——“另外一个导师”

先生，我收到了你反对人类得新著，我感谢你。没有人会动用如此心力来教唆人类返回动物状态。读尊著，使人渴慕四足爬行。谢天谢地，我遗忘这种习惯已经六十多年了。🤣

——伏尔泰

卢梭既指出“倒退”的必要，同时又指出“倒退的道路已经迷失”，“实验无法进行”，卢梭是以退为进，把人们逼向这样一个问题处境，承认这一处境中不得不发出的下列问题为合法：

1. 没有经验的证据，能否有先验的推测？
2. 没有历史的重塑，能否有逻辑的重建？

方法论的转换：哲学推理，而不是历史实证。

先验理性or经验理性

卢梭认为洛克的经验理性追溯不到“尚未建立社会以前的情况”，以至于从开始就不健全、无法建立一座美好的大厦。
卢梭的方法论选择：
笛卡尔的先验理性——反观内心，当下呈现，呈现出那些先于理性而存在的原理，自然法的一切规则正是从这类原理中产生出来的。

卢梭思想的入口两点总结如下：

1. 中世纪神正论救赎传统提供了问题对象，近代法国帕斯卡-笛卡尔哲学传统提供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论。
2. 卢梭在英国经验理性和法国先验理性之间做出了自觉选择，这一选择影响了法国政治文化和哲学风格。

四、伏尔泰——被攻击的“进步”史观

近代政治思潮的两种历史观分野：

1. 伏尔泰向着历史数轴的正极方向发展。
   与这一取向相连的是亚里士多德的古典经验论、晚期伊比鸠鲁的顺应论、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唯名论和英国培根、洛克的近代经验论——以常识讨论替代形而上终极信念的追问。
   正：这种有边界的常识性历史讨论能避免卢梭哲学后来进入政治实践引起的灾难性后果；
   反：缺少深度和穿透力，只能“拯救现象”，停留在历史的表层之上。

2. 卢梭的精神活动指向伏尔泰历史数轴的负极。
   与这一传统相连的是柏拉图的古典先验论、古希腊晚期的斯多葛自由契约论、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唯实论和法国帕斯卡、笛卡尔的近代先验论。

   对教会中人，他像哲士，思凡心重；
   对哲学众人，他像教士，救赎心切。

五、历史负数下的异化

To be or seem to be? To lives within himself or outside of himself?

异化概念的出现，是卢梭“误入”森林之后，融化神正论遗产和笛卡尔哲学方法，对近现代哲学史的发展作出的最大一项贡献。
卢梭异化思想的两个面向：

1. 哲学批判、文化批判和社会批判的方向，那就是费尔巴哈、黑格尔、青年马克思、海德格尔、法兰克福学派所做的工作——健康的批判运动。
2. 社会重建、政治实践方向，这就是后来罗伯斯庇尔、圣鞠斯特所做的工作。
   法国革命的实践证明：卢梭理论一旦成为政治蓝图，进入操作层面，将成为一种危险的政治乌托邦；道德理想一旦与行政权力相结合，将出现对市民社会的大规模入侵，出现美德与恐怖相结合的道德专政。

伏尔泰结束了一个旧时代，而卢梭则开辟了一个新时代。

——歌德

六、异化的外在层面——文化之异化

人的原罪:arrow_right:社会的异化：
异化有两个层面：

1. 外在层面的异化——人与外界自然的背离；
   反人类进步、反知识增长
2. 内在层面的异化——人与内在本性的背离。
   反理性

七、异化的内在层面——感性之遮蔽

反理性、重感性的三个核心观点：

1. 自然状态中或离自然状态不远的感性冲动，本来是深厚的价值资源，这一资源被近代社会理性化形成的工具理性所阉割。
2. 自然状态中或离自然状态不远的感性冲动，也是道德生命的源泉，这一资源正被理性化所造成的功利主义冰水所淹没。
3. 自然状态的天赋差别本来不具有社会性后果，然而理性化的教育趋势却扩大了而不是缩小了这种差别。使之产生一种恶性的社会不平等后果。——这一观点被扩展为“抑强补弱”的反向歧视原则。——平等先于自由。

卢梭异化思想的积极意义——与启蒙理性的偏颇之处做对比

1. 卢梭之前的感性主义：
   宗教思维的感性主义，这一感性主义又与蒙昧主义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这样的价值理性完全无法与工具理性相对抗。

2. 卢梭结束了价值理性的尴尬和软弱，卢梭理论的世俗性完全抵消了工具理性世俗性的优越感，它和对手一样拥有世俗合法性。
   工具理性发展的悖论——==理性从解放人开始，即通过对感性的遮蔽，给人性重新戴上了枷锁，它自己也随之走向了理性的非理性存在。==人面临着被物化的危险。

3. 卢梭的出现是对价值资源、人文理想的一次拯救。滚烫的文字令读者激荡不已

4. 拨转了感性世界的发展方向，开始了属人的理性价值与同样属人的感性价值的二元发展史。

   英美哲学与欧陆哲学的二元对抗。

   "理性化的非理性存在，是文明社会的症结所在。"——马克斯·韦伯

   “一切属人的感性世界的彻底解放，是社会解放的真正起点。”——卡尔·马克思

八、复古与颠覆的背反

两种复古主义者：

1. 第一种复古主义者批判了此岸，也就放弃了此岸。
   释迦、耶稣、穆罕默德

2. 第二种复古主义者以前者的终点为起点，变消极拒绝为积极改造，对此岸的应然进行重建，他们复古意在托古改制，以先验应然之逻辑将此岸经验之已然抽象净尽，以便在一张空白图纸上彩绘一副新的图画。

   如前所述，他（卢梭）是以一种前倾兼后顾的复古姿态，在他的罗陀斯岛上起舞。这样的复古主义，是柏拉图的彼岸理念、斯多葛的道德优先、基督使徒的救赎热情、帕斯卡的道德焦虑，最后，再加上一点笛卡尔的宿食呕吐剂，才形成的合成烈酒，只是卢梭点化了它，他只做了一个动作——把原罪载体从个人移向社会，把彼岸道德天国拉向此岸政治重建，这杯古典鸡尾酒就泼向历史老屋的根基，突然燃烧了起来。

   把原罪载体从个人移向社会，这样个人就能在革命正当性的掩盖下为恶。

卢梭的复古主义与宗教复古主义的区别：
用世俗人的眼光来看待宗教的道德理想，**以此岸的政治重建来实现彼岸的道德天国。**这样的复古主义怎么可能在批判了此岸现实之后，就如前一类复古主义者那样来一个大撒开、大拒绝？

第二章 至善论的政治哲学：自由之浮现

从宗教救赎论到政治至善论

卢梭的眼光，是含有道德救赎的眼光；卢梭的国家是具有至善目标的道德共同体；卢梭的人，一半是人，一半是神。

一、至善论——柏拉图的方向

卢梭政治哲学的基石——政治权力的合法性理论

卢梭思想的悖论

他在深入观察社会历史后，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向后看的无政府主义者，但是他又发现了民主主义，也就是合法性的现代原则。

卢梭合法性理论的个性特点（梅基奥）：

1. 心理学上的洞见(insight)
2. 政治学上的独特(excellence)
3. 社会学上的敏锐(acumen)
4. 历史学上的确实(validity)朱学勤认为梅基奥这一条说反了，因为卢梭对权力的道德追问本就反权力历史
5. 认识上的稳妥(soundness)

道德

道德是卢梭和他同时代的人在同样谈论“理性”和“自由”这些字眼时，一个根本的区别，只有充分注意这一区别，才能理解卢梭理论的逻辑关联：“道德”是拉紧“理性”与“自由”的关键一环，失落这一环，“理性”将误入歧途，“自由”也将迷失方向。——由此产生的理性是道德理性

卢梭的问题处境：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两大历史传统的纠葛——
他失去了神性资源，又要承担神性任务，出路只能是：以世俗形式的道德观念(ideal)来安排对世俗权力的道德坚守，甚至更甚一步，以世俗形式的道德观念来重建世俗权力，在近代条件下完成柏拉图-->斯多葛-->希伯来-->犹太-->一神教的千年遗愿：ideal与right的结合，化合为权力理念：ideology

二、至善论与法国启蒙学派

卢梭与启蒙学派的两个争论焦点

1. 先验论还是经验论
   卢梭似乎已经意识到政治思维中政治与政治哲学的区别，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意识。
2. 道德论还是功利论
   启蒙学派的功利立场，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们对牛顿自然哲学的引用。
   英国公里学派奠基人边沁，就是从爱尔维修的唯物伦理观中汲取灵感，反过来在英国建立了功利主义理论体系。
   卢梭捍卫的是另一个世界——人类内心世界，不同牛顿的物理规则侵入。

如果说，启蒙学派的逻辑方向暗含着后来英美政治学的行为主义方向，那么卢梭所开辟的另一方向，恰恰预示着欧陆政治哲学至善论的立场。

卢梭的信徒成为上帝之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民，成了上帝遗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批教士：上帝不在，道德在；神性缺席，至善论出席；宗教法庭瓦解，道德法庭取而代之——这就是卢梭的教纲，卢梭的方向。

三、至善论与英国政治学说

契约论的两种方向：

1. 服从对象从个人君主转移为社会公意；
2. 服从重心从外在行为服从转移为内在的道德服从。

卢梭和霍布斯人性论的区别：
霍布斯的性恶论是个人性恶论，卢梭却把性恶论的重心从个人移向社会，是社会性恶论不是个人性恶论，他信任的是个人本性，憎恶的是社会发展。

四、至善论与分权说和代议制

对卢梭抗英情节的解释：
抗英情节：卢梭一旦进入他自己的理论构筑，就处处以英国分权说、代议制的对立面出现。

1. 对时代态度而言，卢梭背时代而立。时代要求是政治与道德、教化、社会分离，而卢梭无法接受这三大分离，政治要道德化；
2. 从哲学认识论路线来看，先验论无法接受经验论未经第一原理的检讨批评；
3. 从制度安排的形式合理性而言，卢梭认为：形式合理性下掩盖着实质非理性——政治参与的异化；
4. 从至善论的道德逻辑而言：个体性善，类体性恶。以个体性善克服类体性恶。

英国政治学说与卢梭的冲突-->政治学与政治哲学的上下配置，政治学与政治哲学的区别-->政治学是政治哲学的形而下层面，政治哲学是政治学的形而上层面，二者互为表里。就逻辑意义而言，应然为相互补充，相互解读，相互解毒；就历史过程而言，却已然表现为论敌抗争，分道扬镳。
卢梭本人如何跨越这两个层面？

五、至善论与自由

上述政治学和政治哲学的分层中，在政治哲学这一层面，卢梭至善论比他的对立面确实有助于自由意志的浮现。积极自由
卢梭的积极自由：

• 如何拯救人之所以为人的自由意志？如何挽救人被客观法则（即来自物理世界，也来自历史决定）物化的沉沦命运？——人的神性，人有道德，由此自由；
• 政治应该是什么？能够是什么？将来可以是什么？——挣脱经验历史消极受动的困境，使人看到经验的后方，人能动地改造历史，用道德为立法；为什么说理性主义不是一种历史积极？理性主义不是认为人能够改变历史走向吗？是因为依靠经验吗？理性主义和经验论、先验论有什么样的联系？感觉经验论和先验论都在借助理性啊

想要实现自由的，反而剥夺了人的自由

第三章 道德理想国的发生逻辑：自由之沉没

一、公共意志——道德理想国的入口

狄德罗初次使用公意的两层含义：

1. 各民族不约而同出现的惯例公理，甚至动物界也存在的自然法则；
2. 社会契约缔结时的理性因素。——卢梭将这一层含义强化。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强烈的否定性风格，预示着另一本著作将以同样强烈的肯定性风格问世。

卢梭的道德理想国

如果我们撇开社会公约中一切非本质的东西，我们就会发现社会公约可以简化为如下的词句：我们每个人都以其自身及其全部的力量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导之下，并且我们在共同体中接纳每一个成员作为全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只是==一瞬间==，这一结合行为就产生了一个道德的与集体的共同体，以代替每个订约者的个人；组成共同体的成员数目就等于大会中所有票数，而共同体就以这同一个行为获得他的统一性、它的公共的大我、它的生命和它的意志。这一由全体个人的结合所形成的公共人格，以前称之为城邦，现在则称为共和国或政治体，当它是被动时，它的成员就称它为国家；当它主动时，就称它为主权者；当它和它的同类比较时，则称它为政权。至于结合者，他们集体地称为人民；个别地，作为主权权威的参与者，就叫做公民，作为国家法律的服从者，就叫做臣民。

关于这道德理想国的三个问题

1. “一瞬间”问题；
2. 语言转换问题；
3. 公意如何产生。

二、公意克服众意——自由的失落

卢梭推演公意的产生过程有两步：从私意到众意，是一度聚合，为物理变化；从众意到公意，是二度抽象，为化学变化，从中化合产出一种新物质——公共人格或称道德共同体。

“有点像是化合物所具有的特性，并非得自构成化合物的任何一种混合物那样。”

卢梭的社会化学工程——二度抽象

二度抽象把近代社会自由与政党政治的两个根基抽象净尽。

二度抽象之后果一：公意抽空个人自由空间

卢梭文本中出现的对公意的限制只是偶然出现，空洞无物的但书。

为使社会公约不至于成为一纸公文，它就默契地包含着这样一种规定——唯有这一规定，才能使其他规定具有力量——任何人拒不服从公意的，全体就要迫使他服从公意。这恰好就是说，人们要迫使他自由。

每次看到这句话，或者类似的话，我都会想起昆德拉在《告别圆舞曲》中描写的那些捕狗的人，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他们是对秩序有一种追求，秩序在历史发展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沃格林？书海游不到尽头哎

三、公意克服众意——政党政治的扑灭

二度抽象之后果二：公意抽空政党政治

为了很好地表达公意，最重要的是国家之内不能有派系的存在，并且每个公民只能表示自己的意见。
对卢梭上述观点的两个考察角度：

1. 社会层面否定人的自由，政治层面又要求直接民主制，两者是否矛盾？
   不矛盾——古代人的自由
2. 政治参与制度化的角度：
   只有经过政治参与的“二次组合”，从个人参与发展为党派参与，近代民主政治的规范、制度才能发育成熟，近代社会转型期才能保持稳定，近代个人在社会层面上的自由才能最终得到保障。
   法国革命长期动荡——长期处在俱乐部阶段。
   极端不稳定的政治模式：
   政治参与没有制度化-->袋中的马铃薯：下面极端民主制与上面的绝对权威对接，互为补充，互为存在。
   在下者不能聚合有常，只能街头暴起暴落，成王败寇；在上者不能落地生根，随时有颠扑之危险。

四、社会契约论——一个失落社会自治、国家制度的道德契约

一瞬间——四个马脚：

1. 契约第二方不明确；

   难道人与人自己签订契约？

2. 主权交换同义反复；

   朱学勤认为问题可能还不在主权交换同义反复这样的逻辑结构上的断裂，问题的关键在于——主权全部转让之后，将带来什么样的实践后果？个人的法权独立身份和社会利益的单位空间如何安置？

3. 契约承受方不在场；
   
   权力全部转让后，竟无第三者具体承受，政治国家的制度层面如何安排？

4. 公益私利混淆不分。

以上分析得出卢梭契约论==两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1. 主权全部转让之后，将带来什么样的实践后果？个人的法权独立身份和社会利益的单位空间如何安置？
2. 权力全部转让后，竟无第三者具体承受，政治国家的制度层面如何安排？主权承受者是以制度形态还是以个人人格形态出现？

不安之一：个人与制度无立锥之地

霍布斯的国家是一个魔鬼
洛克的国家是一个看守人
卢梭的国家是一个世间的上帝，其内部不作霍布斯式的制度安排，外部不作洛克式的边界限定，这样的理论形态进入实践形态会产生以下局面：

1. 在常态情况下，政教合一，政社合一。政治国家的边界无限扩张，湮灭市民社会，更湮灭个人存在。此时可谓有道德国家熔铸一切，无市民社会利益分殊；
2. 在非常态情况下，政治参与突然扩大，国家内部无制度层面可以吸纳、约束，只能听任参与扩大走向参与爆炸，走上革命一途。此时，可谓有市民社会参与突起，无政治国家制度约束。

五、第三者统治与第四种法律——内心统治法

不安之二：可疑的牧羊人

卢梭契约论中的“第三者”——一个奇理斯玛型统治者：

• 奇理斯玛的必要：人民需要正确的指导；

• 奇理斯玛的地位：牧羊人；

• 奇理斯玛的职责：父亲的职责；

• 奇理斯玛的统治方式：内心统治法

  太上，不知有之-->我不向他们鼓吹道德，我也不强令他们服从道德，然而，我将使他们置于这一状态。——他们服从道德却对道德一词不知不识。

  这种不知不识的道德状态，是政府调控舆论的产物。

理论上是有审美价值的飞跃，实践中却走向了自杀。

六、从道德理想走向政治神学——一个暗含“魔心”的教士

卢梭政治哲学的思维惯性

1. 倒果为因，观念先行，政治思维神学化；

   用美好的应然去引导实然，即周保松所说的，用一种自由人的平等政治观念去塑造自由人的平等政治。

2. 政治神学化在统治者一端，首先呼唤奇理斯玛；

3. 政治神学化在被统治者一端，必须设立公民宗教，或意识形态控制；

   强硬的做法，避免了从价值多元主义引出的宽容悖论。

4. 政治神学化流被大众，全社会沉浸于在俗又离俗的政治狂欢节气氛；

5. 政治神学化追求单一、透明的道德净化，形成对外封锁、对内封闭的闭锁孤立格局；

6. 政治神学化恶化国内政治纷争，政治斗争道德化，出现道德嗜血症。

   在经验政治学以是非之争处理的地方，先验政治学总能发现为善为恶的道德内容，必引进道德法庭严加审判。

七、道德与国家相联——政治哲学与政治学错位

从道德救赎走向断头台的两个中介环节：

1. 道德与国家行政权力相联，换言之，神学与政治相联；
2. 政治学错位为政治哲学，换言之，政治学概念转换为政治哲学概念。